一.希子学用筷子的过程,活像一场对无辜清炒虾仁的公开处刑。
两根细长木棍在她指间绞成十字架,瞄准,突刺,
精准地将一颗晶莹剔透的虾仁弹射到我刚洗好的T恤上,留下道油渍宣告胜利。
“你们老祖宗,”她龇牙咧嘴,跟手里那两根叛逆的木头较劲,
“是不是对‘简单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?”我叹口气,认命地抽纸巾擦胸口的罪证。
洛杉矶这家中餐馆油腻腻的灯光下,她鼻尖沁出细汗,每根汗毛都在控诉这东方酷刑。
她叫李希子,美籍华人,是我的女朋友,
我们刚在一起后她就充满了对国内文化的喜欢与向往。与其说是喜欢国内文化,
倒不如说是爱屋及乌,因为喜欢我,所以喜欢这些文化。我凑过去,
第N次掰开她僵硬的手指,重新摆弄:“祖宗们忙着发明指南针火药,
没空把餐具设计成幼儿园难度。放松,对,这根动,那根别跟着嗨....你是夹菜,
不是指挥交响乐。”她身上有刚下晚课的淡淡粉笔灰味,混着餐馆里挥之不去的红烧肉气息。
那双手,画得出精准的人体解剖图,此刻却驯服不了两根竹子。挣扎间,她突然抬头,
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:“喂,明朗,那你会一直给我夹菜吗?就.....一直。
”问得没头没脑,空气凝滞了一秒。我挑眉,把一块成功俘虏的排骨扔进她碗里,
砸出一点油星子:“想得美,赶紧学会,以后还得你给老子夹菜呢。”顿了顿,
又补了句更欠的,“工伤,我这衣服很贵的好吗?”她“噗嗤”笑出来,
隔着桌子踹我一脚:“去你的!地摊货,五十块三件!”那顿饭后半段,
她终于颤颤巍巍自己送了一筷子米饭进嘴,嘚瑟得仿佛征服了珠穆朗玛。我看着她那傻样,
心想,这学费交得真值——教用筷,包教包会,附赠一个傻乎乎的女朋友,稳赚。
希子的聪明劲儿全点在奇怪的地方。她能一边吐槽我“审美直逼灭绝师太”,
一边把我那狗窝收拾出家的雏形,能在我跟电路图搏斗到快自燃时,淡定地递来一瓶冰啤酒,
附带一句“陛下息怒,给蠢奴才们一条活路”。还能在我们穷得共享一碗泡面时,
严肃地讨论里面那坨脱水蔬菜的前世今生,是不是欠了阎王爷钱才落得如此下场。
穷学生的恋爱,谈得叮当响。最大娱乐是压马路,对着一溜豪车指指点点:“这辆**丑哭。
”“哇靠!这辆轮子够买我十年寿命!”然后互相嘲笑对方是吃不着葡萄的穷酸鬼。
纪念日去吃顿好的,刀叉并举干掉一份战斧牛排,回来就得啃半个月面包。
她一边啃一边含糊不清地骂:“明朗你个败家爷们儿!”骂完又把唯一那根肉肠塞我嘴里。
日子像加了过量糖精的劣质汽水,冒着一串串寒酸却甜得发齁的气泡。她硕士毕业那天,
穿着租来的肥大黑袍,抱着我蹦跶,博士帽的穗子糊我一脸。“老明!”她眼睛亮的像星星,
“苟富贵,勿相忘!等姐们儿混出头,给你买一车库筷子!金的!
”我把她帽子扶正:“醒醒,现在是白天。还金筷子,先把欠我的那件T恤还上。
”她皱鼻子,掐我胳膊。那时我们都以为,伸手就能捞到大把未来,金光闪闪,璀璨无比,
管够。裂痕这东西,从来不是晴天霹雳,而是梅雨季节墙根悄摸滋生的霉菌,
顺着墙面逐渐延伸到天花板。她进了一家光鲜亮丽、光听名字能吓退我这种土鳖的投行。
我开始没日没夜泡实验室,跟我的电路板和代码称兄道弟。她嘴里的词渐渐换了天地。
“PE”、“VC”、“杠杆”、“纳斯达克”,每一个都光鲜亮丽,
也每一个都像是隔着层碎玻璃。
我这边还是“板子又烧了”、“导师是个周扒皮”、“这届学弟菜得抠脚”。
她抱怨同事背的包能抵我俩一年房租,我盯着屏幕上乱窜的代码,随口回:“仿的吧?
A货做得跟真的似的。”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,然后她说:“明朗,是真的。
”有时她加班到深夜回来,带着一身高级香水和酒精的混合味道,瘫在沙发上,
看我还在折腾焊台,会说:“要不换个方向?硬件这么熬,什么时候是个头。
”我眼皮都懒得抬:“大**,不是谁都跟你一样,站在风口就能起飞,
总得有人干点实在的吧?”她不再说话,空气里只剩下香水的清香味,但有点苦。
争吵变得不可避免,为鸡毛蒜皮的小事,也为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东西。最凶那次,
因为我忘了她嘱咐N次的某个重要晚宴要用的文件。她穿着还没来得及换下的贴身小礼裙,
踩着尖细高跟,冲进烟雾缭绕的实验室,一把抢过我正准备用的板子。“明朗!
我的事在你这就永远排最后一位是吗?!”我也火了,
几天没睡好的太阳穴突突地跳:“嚷什么嚷!不就一份破文件吗?邮箱里找不到?
你电脑文件夹里找不到?你们公司是石器时代没通网?”“那不是普通文件!”“对!
你们高级!我低级!我搞的这些破铜烂铁入不了您的眼!”我挥手把桌上一堆元件扫落在地。
零件噼里啪啦地落地,我知道,我们的心也跟着碎了。她看着我,像看一个陌生人,
胸口剧烈起伏,眼圈慢慢红了。她穿着礼裙并不方便地蹲下,
把我的零件一个个拼好然后轻轻放回桌上。声音忽然哑了:“明朗,
我们是不是.....”后面的话她没说出来,最终也没有。那次吵到后半夜,
以精疲力尽的冷战告终。第二天她给我发了条短信,就三个字:“对不起。”我没回,
心里那点男人的可怜自尊撺掇着,像根鱼刺扎的我说不出话来。现在想想,那根刺,
大概早就扎穿了我们都强撑着的、看似坚固的未来。她搬走那天,洛杉矶下了场罕见的暴雨,
砸在窗上像枪林弹雨。她没多少东西,几个纸箱,沉默地堆在门口,我们都没说话,
空气凝固得能捏出水。最后,她拉开门,风雨声轰然冲入。她停顿了一下,背影单薄,
没回头。“明朗,”她的声音几乎被雨声吞没,平静得吓人,“保重。”门轻轻合上,咔哒。
世界只剩下雨砸地面的噪音,吵得人心慌。我看着那几个印着陌生公司Logo的纸箱,
觉得它们像口棺材,把我们那点过去彻底钉死了。之后的日子,
像老旧的磁带滋啦滋啦地播放着默片,灰白,苦涩。我把自己焊死在实验室,毕业,
进了一家不温不火的技术公司,朝九晚九,对着电脑屏幕消耗眼细胞和发量。洛杉矶很大,
却再没遇到过那个能一下精准把虾仁弹到我衣服上的人。朋友零星传来她的消息。升职了。
去纽约了。......好像跟一个名字绕口、头衔能写满一张名片的英国佬交往了。
每条消息都像一小撮盐,撒在心底那个早就结痂的疤上,不疼,就是提醒你,那儿有过伤。
远在大洋彼岸的亲人给我打来关切的电话,我不想接,接起来只是嗯嗯啊啊,面对他们问的,
我怎么样,希子怎么样,我只是苦涩地回答:挺好,都挺好的。
那晚我去了常窝着的一个破酒吧。喧闹,呛鼻,啤酒劣质与便宜的恰到好处,
能浇灭一切不合时宜的情绪。几杯下肚,视线开始模糊。手机响了,一个陌生包裹寄存通知,
发信人是她。酒意瞬间醒了一半。踉跄冲回那个空荡的公寓,
从快递员手里接过那个方正正不大的盒子。回来的路上,我还幻想着,
她寄来的会不会是一朵花,或者是一封想和我重归于好的信件。
又或者是什么结婚请柬之类的。我颤颤巍巍地打开盒子,没有花,没有信,也没有请柬。
只有筷子。密密麻麻,堆叠挤压得几乎要炸开盒子的——一次性筷子。全是断的,从中间,
或别的什么地方,被人为地、狠狠地掰成两截。木质粗糙,边缘刺啦,
像某种惨烈现场的遗留物。数量多到窒息,999根?也许。视觉冲击力粗暴直接,
像一记闷拳砸在胸口上。它们无声地呐喊着一个事实:散了,完了。彻彻底底。
盒底一张卡片,她的笔迹,中文,一笔一划,力透纸背:“原来你们中国人说的‘折箸’,
是散伙的意思。”我抱着那盒冰冷的、硌人的断筷,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。眼睛干涩得发痛。
原来她一直都知道。二.散伙。这个词儿**精准,像一把生锈的锯子,
在你肠子里来回拉,不干脆,就是折磨,磨得人一点脾气都没有。
我不知道抱着那盒子坐了多久,**底下的地板凉意透骨,但比不上心里那片荒芜。
最后是手机震动救了我,嗡嗡嗡地像只濒死的苍蝇,在死寂的公寓里格外刺耳。是老板,
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死神的召唤。“明朗!死了没有?没死赶紧滚回来!服务器崩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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